第104章 “文明世界”的恶意
喷吐浓重黑烟的蒸汽火车驶入伦敦帕丁顿火车站喧器的铸铁穹顶下,混杂煤烟汗味与文明躁动生机的气息隨即透过车窗缝隙涌了进来。
这股熟悉又污浊的气息让刚从达特穆尔那片原始荒原归来的三人感到了一种不真实般的解脱。
他们回来了,从属於传说与怪物的里世界重新回归到了这个庸俗却亲切的地方。
威廉靠在柔软的天鹅绒座椅上早已沉沉睡去,这是自他被烙上死亡印记后首次能够真正放鬆的安然入睡。
他平日坚毅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下来,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微鼾声。
林介则安静坐在窗边,看著窗外熙熙攘攘涌动的人潮。
他的身体同样疲惫但大脑却很清醒,正在进行一场无声復盘。
他復盘此次战斗中的每个细节决策的得失以及每位队友展现出的全新能力与特质。
每次胜利的果实不仅是战利品与积分,更是那些用鲜血智慧换来的足以让他在下次面对更恐怖敌人时能多些生机的宝贵经验。
而伊桑恢復了他那属於贵族精英的优雅仪態。
在战斗中破烂的昂贵猎装已在埃克塞特车站,被一位提前收到电报专门等候的僕人换成了一套剪裁合体的崭新旅行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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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金色的短髮也被重新打理得一丝不苟,正端著一杯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
姿態优雅地翻阅著最新一期的《泰晤士报》。
之前在泥泞与恐惧中进行的殊死搏斗,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发生在遥远殖民地与本人无关的“小规模衝突”。
当月台上响起催促旅客下车的刺耳汽笛声时伊桑才放下了报纸。
他热情地说道:“欢迎回来,先生们。“
“为了庆祝我们这次的胜利並向二位表达我的敬意,今晚我將在旅行者俱乐部』为我们三位举办一场小型私人晚宴,我希望二位务必赏光。“
当“旅行者俱乐部”这个名字从伊桑口中说出时,即便是林介这样对伦敦上流社会不甚了解的“外来者”也感受到了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那不仅是一个吃饭的地方,那是整个日不落帝国顶层且排外的权力社交圈子的象徵。
据说想要成为那里的会员不仅需要拥有惊人的財富,更需要拥有一个可以追溯到诺曼征服时期的显赫姓氏以及至少两位现任內阁大臣的亲笔推荐信。
这个邀请已经远远超出了“答谢”的范畴,这是一种认可与接纳。
威廉被林介轻轻推醒,当他听到伊桑的邀请时睡眼惺忪的脸上本能地闪过抗拒与不適。
他这辈子去过最高档的社交场所也不过是军官俱乐部里充满汗味与酒精味的拥挤食堂。
让他去那种连呼吸都需要注意礼仪的地方,比让他再去和一只ua搏斗还要更加令他感到不自在。
但当他看到林介眼中示意他接受的目光时,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林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合群”而拂了这位真心接纳他们的贵族朋友的好意。
但在这之前,林介与威廉二人还是选择先回了趟地底之城匯报任务,並將此行经歷写信寄给了朱利安顺便感谢他提供的帮助。
当晚八点,整个帝国的心臟地带,伦敦西区的蓓尔美尔街。
街道两旁林立著一排排由白色波特兰石构筑而成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每栋建筑都代表著一个显赫的姓氏或是一个掌握著帝国经济命脉的强大组织。
伊桑的私人四轮马车在一栋尤其宏伟的建筑前慢慢停下。
那是一座宫殿般的建筑,高大的科林斯式石柱支撑著刻有精美浮雕的巨大门楣。
门口站著两位穿著深红色燕尾服表情冷漠的印度锡克族门卫。
他们高高的头巾与浓密的鬍鬚本身就是一种彰显帝国殖民权力的活“战利品”。
这里就是“旅行者俱乐部”。
伊桑带领林介与威廉走上汉白玉台阶时,奢靡权势与森严等级的气息迎面而来。
俱乐部內部的装潢奢华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脚下是据说从波斯国王宫殿里整块“运”回来的真丝地毯,厚重到可以吸收掉所有脚步声。
头顶是由威尼斯穆拉诺岛工匠手工吹制而成的水晶吊灯,散发著璀璨柔和的光芒。
墙壁上掛满了来自世界各地具有异域风情的“藏品”,有非洲丛林最凶猛的雄狮头颅標本、印度王公宝座上拆下来的巨大红宝石,以及一幅幅由皇家画师绘製的描绘帝国海军在世界各地“开疆拓土”的英雄主义巨幅油画。
无数穿著考究的帝国精英正三三两两聚集在这里。
他们有的在铺著绿色天鹅绒的牌桌上进行著一掷千金的豪赌,有的则坐在高级皮革包裹的沙发上一边品尝著来自古巴的顶级雪茄,一边用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懂的暗示性双关语腔调低声討论著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股票行情与政治密闻。
林介与威廉的到来在这片金碧辉煌中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威廉虽然在伊桑的“强烈建议”下换上了一套不太合身的黑色正装。
但他身上无法被掩盖的军人气质,以及写满血与火故事的脸,依旧让他与周围养尊处优的“帝国精英”们显得不合群。
他只是沉默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著这个让他感到极度不適的环境。
而林介所遭受的则是另一种更加直接也更加“文明”的恶意审视。 他清秀的远东面孔在这里比ua都要更加罕见与稀有。
他感觉到数道审视轻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一位留著夸张八字鬍的中年绅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他身边的同伴说道:“哦,快看,伊桑今天带了一位东方客人』过来。“
“我猜一定是从我们某个远东贸易站』来的某个富商的儿子吧?不知道他懂不懂我们文明人』的规矩。“
很快便有几位自认为“风趣幽默”的年轻贵族端著酒杯主动围了上来。
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金髮年轻人用一种典型的牛津腔调的傲慢英语对著林介说道:“晚上好,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
“我一直对贵国那神秘的中华帝国』具有浓厚的兴趣,我听说贵国的男士都留著一条非常漂亮长辫子以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忠诚,不知您为何没有——“
他的话语带著“天真”的好奇,但其背后源自於强大文明对落后文明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与无礼却暴露无遗。
林介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位脸上长著雀斑的红髮绅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头。
“我还听说贵国有一种能让女士们的双脚变得金莲』般小巧玲瓏的传统艺术,天哪那真是太有诗意了!真希望能亲眼见识一下。“
这些无知而又恶意的的问题不断刺向林介。
他心里清楚这並非单纯的好奇,这是一种试探与上层阶级圈子的排外游戏。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来羞辱这个“闯入者”,来维护他们那个由白色人种主宰的脆弱自尊心。
林介的脸上依旧保持著平静,但他的眼底已经掠过一丝冰冷寒意。
他正准备用行动来回敬这些无知的挑衅者时,一只戴著白色丝质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了金髮年轻人的肩膀上。
伊桑不知何时已端著两杯香檳走了过来,英俊的脸上带著属於主人的优雅微笑。
但他的眼神却冷得好似达特穆尔冬夜里的寒冰。
伊桑的声音轻柔却蕴含著警告意味,让金髮年轻人的身体都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晚上好,菲尼亚斯。“
“我好像听到你对我的朋友林先生的祖国具有浓厚的&039;兴趣』?”
名叫菲尼亚斯的年轻人对伊桑充满畏惧,他挤出一个尷尬的笑容解释道:“啊——是的,伊桑,我只是——出於学术上的好奇——“
伊桑微笑著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凑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冰冷声音说道:“哦,学术上的好奇。“
“那么作为你的朋友我是否也应该出於学术上的好奇』去好好地研究』一下,你那位美丽的未婚妻为何会对我收藏的那几首拜伦的情诗手稿表现出远超於对你的更加浓厚的兴趣呢?“
菲尼亚斯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看著伊桑那双不带一丝情感的湛蓝眼睛,冷汗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伊桑直起身重新恢復了优雅的笑容,他环视了一周用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平淡语气说道:“林介先生以及这位威廉·基恩上士他们不仅仅是我的朋友。“
“他们是与我一同在达特穆尔的荒原上正面猎杀了一头连我祖父都未能征服的传说中的&039;地狱猎犬』的胜利者。“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以对他们的不敬都將被我视作是对雷德格雷夫家族最直接的挑衅。“
全场一片死寂。
那些年轻贵族们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他们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再也发不出声音,灰溜溜地退散了开去。
伊桑转过身將手中的一杯香檳递给了林介,脸上绽放出具有歉意的温暖笑容o
他轻声说道:“抱歉,我的朋友,让你见识到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东西。”
威廉看著眼前这一幕,他一直紧绷著的脸放鬆了下来,眼眸中露出发自內心的欣慰之色。
林介接过香檳与伊桑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敬胜利者。“
这杯酒他们喝下的不仅是庆祝胜利的喜悦,更是跨越了阶级出身与种族的战友友谊与尊重。
晚宴的最后在俱乐部一间掛著巨幅世界地图的阅览室里,伊桑屏退了所有僕人。
他神情郑重地对著林介说道:“林,在矿洞里我之所以会陷入幻觉,是因为那只ua勾起了一段我一直无法释怀的往事。“
他指著地图上埃及的所在位置:“几年前我的父亲组织了一场针对第四王朝』某位未知法老的大规模考古发掘,我也参与了其中。“
“但在那座古墓里发生了一些极其恐怖也极其悲伤的事情,涉及到一颗传说中的诅咒钻石』以及——一场足以让任何家族都蒙羞的背叛』。“
“我侥倖从那里逃了出来,但我最好的朋友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黄沙淹没的黑暗中。“
“那个心魔一直纠缠著我,我曾以为只要我变得更强大就能將它遗忘,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逃避只会让它变得更肆无忌惮。“
他看著林介眼神中带著恳切的期盼。
“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当我鼓起了足够的椅气能再次回到那片被诅咒的土地时,我希望能邀请你,林,邀请你与我一同去解开那个困扰了我数年的谜团。“
”我需要您的智慧来为我解读出那段被黄沙掩埋的真相。“
林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点了点头:“如果那一天到来而我恰好有佚的话。“
伊桑笑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由黑色硬牛皮纸製成、上艺用纯金烙印著雷德格雷夫家族纹章的精美名片递给了林介。
“这是我的私立名片,不仅在英国,雷德格雷夫家族在欧洲吊陆的每个主要国家都拥有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力,包括但不限於金融、铁路以及一些不太方便被记录在官方档案里的秘密渠道。“
伊桑微笑著说道:“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在欧洲吊陆上遇到了无法用猎立』手段去解决的麻烦时,可以动用这张名片,它会为你扫清很多不必要的障碍。”